夏日走入粉嶺高球場,原本擔心沒甚麼可拍攝,誰知是進入了另一個空間,空間裏有自然,自然裏見天地。從花朵、草坪、古樹形成的生態,植物間交錯生長,互不干擾,卻相為融合,與藍天構成平衡。一知半解的人以為用錢打造的貴族園地,背後隱藏無數不辭勞苦貢獻的小人物,在石屎森林中打造出彌足珍貴的世外桃源。63歲的草坪護理員梁燕霞(霞姐)正是當中一員,自30多歲加入香港哥爾夫球會,多年來風雨不改為球場保養草坪,從被排斥的小婦人,變成能獨當一面操作大型剪草機、有問必答的護草專家。舊球場收地在即,她希望與同僚付出的心血不被辜負,也期望努力換來的自然美景,能刻劃在人們的心中。
保養草坪學問多
一身輕便的霞姐,略帶拘謹地與記者打招呼,自認不擅言辭,說話直白帶點急促。儘管在職場打滾多年,她的骨子裏維持着純樸和率真,如其身後懸掛的太陽,熾熱卻溫潤。
「我1993年入球會,今年剛滿30年。」因烈日曬出的淡斑,隨唇畔揚起的笑意變得清晰,那是霞姐踏實工作的「徽章」。她憶述,昔日與丈夫在內地相識,1992年正式來港,定居上水,翌年被介紹到粉嶺高球場的工程部工作,「最初只為求賺錢,沒想過背後有這麼多學問。」1年後因表現良好,她被調至場地部,從那時起成為草坪護理員,保養高球場的草地。
上班日的清晨3時45分,霞姐梳洗出門,從容地騎着單車轉入靜巷,將自己帶到自然的面前。天還沒亮,她與同事早就抵達球場。隨風飄逸的草地,撫慰被困在石屎森林的壓力。享受自然的當下,霞姐沒有停下腳步,與同事分工合作到果嶺、球道和長草區等剪草和整理沙池,其中以剪果嶺的難度最高,因該處的草要保持在2.9毫米的高度,並如地毯般平緩,球場之大,即使有剪草機輔助,也常用上大半天修剪。
午膳後,眾人忙着補草、除雜草等。那些看似平凡無奇的雜草,卻如同毒藥,侵蝕和蔓延至原有草坪,如生在果嶺的雜草,便可能在推桿時令高爾夫球轉向。只見不時有草坪護理員蹲在寬敞的球場上,如拔白頭髮般,以人手將雜草一點一點拔除。遠方則有護理員駕駛打洞機,在草坪上打出針孔般的小洞,為草地創造呼吸空間,以助吸收更多水和氧氣。
沉浸在植物的世界,霞姐很知足,感謝大自然的禮物。坐上大型剪草機在球道上行駛,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坪,抬頭見雲,偶爾可見小動物和昆蟲晃去,幸運時更能看到日出。暖陽曬得她大汗淋漓,但不影響她欣賞自然風光的雅致,人生的焦慮和雜念轉瞬即逝,她笑說:「日出很美,太陽像蛋黃般升上來,有時忍不住拿出手機拍照!這裏空氣好,連身體也好些!」
聽見記者讚歎保養的嚴謹和細緻,霞姐露出如孩童般的笑容,只因此刻的成就,源於她與同僚日復一日的投入,「看到幼草長成綠油油的草坪,很有成功感!」做喜歡的事,因別人認可而產生自信,在霞姐身上也不例外。回頭看這段路,從異鄉融入香港、從被排斥到成為護草專家,她一一經歷、適應,並且成功,「以前常有人叫我回家,認為我做不來這份工,但我相信肯學一定會做得到!沒料能堅持到現在,想起也為自己驕傲!」
60歲不言退 「在這裏工作,我甘之如飴」
完成忙碌的日程,霞姐在下午3點多下班。每天還餘下不少私人時間,有同事會相約到茶樓飲茶,霞姐則會留一些空檔做球僮,正因她是最熟悉場地的人員之一,能為客戶提供準確的打球路線和距離,她自信地說:「草順紋時球會滾動更快,球所在位置的高低,也影響揮桿力度。」隨着季節的流動,這位高手更兩度在員工賽奪獎,包括開出「最遠發球」。
池塘散着睡蓮,蝴蝶振翅花間,霞姐時刻關注着周遭細微卻堅韌的生命力,越靠近自然、越敬畏一切。她曾帶家人到球場參觀,記憶裏的子女年紀尚幼,比起欣賞她修剪的「作品」,更喜歡流連沙池,以耙將沙池整平,丈夫挖苦她發球區剪得不直,令她啼笑皆非。轉眼間夫婦二人已兒孫滿堂,霞姐後悔未有在早前七一回歸當天,帶孫兒到舊球場參與活動同樂,可惜日後恐難以實現。
63歲的霞姐,不知不覺已在粉嶺高球場度過三十載,「60歲那年,仔女勸我退休,但他們明白我會很失落,連我兒媳婦也說,覺得我去球場上班很開心!」笑聲裏夾雜一絲無奈,霞姐坦言不知道、也沒想過退休的那天。曾被園藝公司高薪挖角,她輕描淡寫,「不是錢的問題,我不想太辛苦。若在這裏工作,我甘之如飴。」
留住霞姐的,不只是同事和會員的情意和真摯,還有因這片自然而生的百般滋味。惟再殷切的盼望,終有一天亦難擋改革的步伐。就像眼前美好純淨的綠色樹林與光影婆娑,不久後將歸還政府管理,清拆建屋,留也留不住。
夏風徐徐,兩旁圍繞的樹葉颯颯作響,霞姐繼續拔起那些被忽視的雜草,語帶唏噓說:「除了我也有很多懂得照顧草地的人,但希望我們多年的心血不會被白白浪費。」樹木的光影落在霞姐腳邊,關於舊球場未來的模樣,並非無法想像,但對她而言,若這世外桃源能被刻在某人的心底,那會是她最嚮往、最渴求的風景。
記者:林家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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