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靜之時，常想起中學夜半獨自在房間讀書的時候。窗子半開，對面的高樓偶爾有未關的燈，車子間或駛過，累了會望着遠處的高架公路，點點光影在自我追逐。那小小的方桌是我的專屬空間，醞釀了很多成長的夢。進了社會，很少在家工作，常在辦公室的電腦桌上編寫筆記，桌子大了，文件多了，但竟然感到更擠壓了，失去兒時的從容和餘裕。而且更大的空間，靈魂卻變得支離破碎，再沒有那時躍躍欲飛的衝動。
有人說青春的故事難忘、真實，令人念念不忘，這些感覺都源於成人世界的比較。長大後厭倦社會的索求，於是童年的純粹美好不斷滋長。而我最放不下的，卻是那小小方桌中度過的孤獨時光。龍應台說孤獨是成長的修煉，但我自小就懂得在伸手可及的世界里安守一方。桌子前方是牆，左邊臨窗，夜里翻過作業、寫過作文，也興之所至在前方的牆壁貼上過很多童年珍愛。從中學時期的讀書歲月，到後來讀碩士在電腦前敲打論文，小小的方桌只曾換過位置，從靠牆變成了靠窗，大概預示了小男孩飛向天空的願景。
我們每人都有弱點，卻也有莫名其妙的安舒區。外邊世界再吵再荒謬，那小小的角落總令人感到愜然的孤獨。也許你的不在於桌子，在於房間、在於公園的一角。生活讓我們不斷變換位置，但那曾經的感覺卻像銘印般原始而真實，長大後我常在案頭上，才能真正感到隔絕外界的無拘無束。熟悉的感覺有了記憶的保存，但孤獨的快樂卻未能延續。現在想來，大概因為那時的孤獨不過是成長過程的幻覺，沒有外邊世界的壓力，所有的孤獨都美好而值得回味。
享受你們靜處孤獨的時間。沒甚麼比這個時候更令人無憂無慮，也沒甚麼比這時候更令往後的你回味。讀書的時光即使孤獨，卻總算快樂；即使痛苦，也總會過去。勉力珍惜刻下的喜怒哀樂，長大後也許你不急於捨棄，但生活的本質就是會自動找上了我們，為我們割掉曾經珍惜的美好。到那一天，也許我們都只剩下孤獨而失落的靈魂。趁這天未到，好好活着。
林溢欣
作者為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哲學碩士，中文科補習名師。
文章刊於《星島日報》2023年7月5日教育版專欄「校長有情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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